似乎是刚刚在稿纸上写下《楚呼楚棋决》的题目，就自然而然地围拢地过来许多的故事人物，各个民族、各种职业、各色性情。他们合力撕开一个历史缝隙，一起跃入其中，围绕着棋枰率性地饰演了一番自我。在他们身上，附着着本民族特有的历史、文化、饮食、思想，无比鲜活，无比闪亮，又无比真实！我唯一要做的，只有写录而已，忠实地把他们的演出写录下来。楚呼楚棋决
塔城本土小说连载四
文穆宏权
第四章：旷世棋决
〔1〕
农历七月十五日，是楚呼楚每年一度的城隍庙会。人们用轿子抬着城隍出府，前呼后拥，敲锣打鼓，周游绥靖城大街小巷。三天里，戏班子在城隍庙边上搭台唱戏，小商摊到处都是，引得周边地方很多人都赶来看热闹。
庙会首日，官府就贴出告示通告全城*民，“绥靖四决”即日开始报名，十五天后开战。告示清清楚楚地列明了今年比较的奖品，比往年要丰厚得多！四面八方的人们闻讯摩拳擦掌，都准备在比较中一展身手。
有个消息却令众多棋手心中一沉！因为俄罗斯国内局势动荡，今年的国际象棋锦标赛取消，伊犁将*让雪将回楚呼楚了。“边城小霸王”也将参加棋决。
“绥靖四决”最先举行的是文考，文墨斋的天才诗童方林儿一枝独秀，毫无悬念地蝉连首冠。武较则复杂了些，索伦营和锡伯营的高手夺得了箭术和刀术的第一，哈萨克青年抢到了骑术桂冠，摔跤奖品被蒙古族小伙夺走了。食赛是众人最喜欢的比较，一大盘一大盘的美食一字排开，任由品尝。按规矩，食客每人手拿一枚小玉石子，根据自己的喜好，投放在美食旁边的小碟子里，以玉石子多者为胜。最终，满厅芳酒家的哈萨克美食熏马肉被众人评为魁首，第二名是楚呼楚酒家的回族美食烩羊杂，而第三名居然是维塔里耶铺子端来的尕德列得，这让城里几家酒店老板都有些坐不住了。
只是棋决有些漫长！今年报名棋手特别多，原定的十张棋台已经不够用了，主办方又从几家棋社调来了十张台子。
棋决靠的是功底，没有什么机巧可言。三轮战罢，众高手纷纷胜出，只有无车将*清泉意外落马了，输给了丁香棋馆的汪林。最令众棋手惊奇的是，亚什噶的名字出现在胜出榜上，而这个名字他们从来没有听说过。
日落西山，秋风送爽，一天的时间很快过去了。别的比较都已经结束了，只有棋决还没有比完，只得延期到第二天了。好在现任的参赞大臣达海是个棋狂，他恨不得这场棋决比它个十天八天的才过瘾呢！
〔2〕
何胖子每轮对弈都结束得很快。毕竟是前三轮，对手不强。但他注意到那个异域小孩总是比他提前结束战斗。除了快刀马玉山，还从来没有谁能比他下得快的。这小孩是谁？
雪将又长高了许多，也比过去沉稳了许多。在众多棋手中，有个同龄的男孩引起了他的注意。除他和楚家兄弟以外，也就是这个男孩，能够自始至终坐姿笔直，出手稳重。渊渟岳峙，沉稳如斯，是高手风范！他是谁？
丁香棋馆弟子众多，分台记录了前三轮的棋谱。回到棋馆里，楚天鹰和楚天雕兄弟仔细拆解了雪将的棋，觉得小霸王棋力虽又有精进，可还是有与之纠缠的余地，看来转下国际象棋耗费了他太多的精力。楚氏兄弟信心大增。
拆解结束，楚天鹰略感疲惫。棋决毕竟也是拼决，很耗费精力。从余下的棋谱中，他挑出了几位高手的棋谱，粗略扫了一眼，觉得无新意可言。正当他准备早些休息的时候，有三张叠放的棋谱引起了他的注意，三局都是那个叫亚什噶的棋手获胜。三局谱很短，都不超过三十手。楚天鹰信手抄起一张，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猛然一惊。
摆棋复盘，楚天雕也有些吃惊！这位棋手开局稳正大气，从不纠缠于一城一地之得失，步步抢先。细看中局，每招棋都留有极为精妙的后手，思谋深远，入局时出手狠辣，一击中的，比他棋霸出手还霸道！
亚什噶？亚什噶是谁？
看着师傅们面色凝重，一旁伺候的弟子汪林怯怯地插嘴说：“亚什噶？不就是那个常来看棋的俄罗斯小孩吗？我好像听棋维塔这样叫过他。”
维塔里耶的棋力属中上水准，亚什噶是他什么人？怎么会有如此深厚的功力？楚家兄弟疑云重重。
又是一个清冽的早晨，塔尔巴哈台绥靖城在晨风中被喀浪古尔河和加吾尔塔木河的流水声唤醒，迎来了新一轮明媚的朝阳。众棋手所有的疑问将在这一天找到答案！
第四轮开战！剩下八位棋手抽签，捉对厮杀。楚天鹰看看了抽签结果，小声地提醒何靖要小心他的对手。
何靖面对的正是那个每次都要比他早结束的棋手，只是今天他们要同时结束了。“亚什噶”，何靖默记了座牌上的名字。
〔3〕
今天，何靖还是结束得比别的棋手早些。只是，他没有像以往那样早早地起身离开棋台，而是死盯着棋盘一动不动，人仿佛凝固了一般。盘面上，唯有一个“惨”字可以形容！
第五轮，楚天鹰惜败雪将，亚什噶轻取李一笑。
两轮战罢，已近中午。看来，决赛只能安排在下午进行了。
好饭不怕晚！参赞大臣达海决定给足雪将和亚什噶时间，他要好好欣赏几局惊世之作！全城的男女老少都期盼着亲眼目睹这场惊天大战！
“卡伦领队大臣博尔普从玛呢图卡伦发回急报！”急骤的通报声惊扰了参赞大人午餐的兴致。
卡伦，是清*沿国境线建立的巡边哨所，分别由塔尔巴哈台、伊犁、乌什、喀什噶尔四城驻*管辖。两个哨所交替巡查的区域，称为“开齐”。小卡伦分置瞭望之处，也叫“布克申”，都统称为卡伦。
塔尔巴哈台共设有九处重要的卡伦，乌里雅苏图卡伦、吉莫尔色克卡伦、哈尔巴噶台卡伦、布和什卡伦、阿布达尔莫多卡伦、和通喀尔海卡伦位于北境，而玛呢图卡伦、察罕托辉卡伦、巴尔鲁克卡伦则位于塔尔巴哈台西境。其中，玛呢图卡伦是通往俄罗斯的重要通道。
展信一读，参赞大臣达海不禁大惊失色！他猛然起身，碰翻了桌上的汤碗。也顾不得擦拭身上的汤汁了，他立即传令召游牧领队大臣莫尔根前来议事。
博尔普发回的急报中称，绥靖城布防情报险些流失境外。随急报一同送来的，是一大包的油画，全都画的是楚呼楚城，有远景风光，有近景人物，光影明亮，色彩浓烈，煞是漂亮。可在行伍之人眼里，稍一组合，就立即能把绥靖城整体城防概况包括岗哨站位一览无余！
莫尔根同样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不用猜，这绝对是那个叫伊万的俄罗斯画师画的！有如此高超西洋画技的大家，在绥靖城非他莫属，只有他才能画出如此精美的画作！
达海着即下令，缉拿伊万全家，休教走漏一人！
〔4〕
雪将早早就坐在了决赛的棋台前。对决时间已到，可他的对面始终空空如也，主持对决的达海大人也没有来！
围观的众人议论纷纷。楚天鹰与李一笑相视一眼，都在想：“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了！一个视棋如生命的人，是绝对不会误了一场如此重要的对决的！”
伊万只是个画师，他的油画都是应城里士线绅百姓之邀而作的，根本不是什么*事城防图，而且那些画送得天南海北的。是什么人把这些画集中起来偷运出境的，伊万一无所知。面对质问，他百口莫辩。达海下令把伊万一家人全部下狱，包括维塔里耶和他的妻子沃嘉宣，并命人在全城侦察所有买家。
天理昭昭。城卒们迅速捉到真正运画出境的嫌犯。这人供认了一切。是他，私底下收购了伊万的画作，想运回俄罗斯挣笔大钱。伊万在楚呼楚只是个画画的，可在圣彼得堡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画坛巨匠，他的画在当地那可都是天价！请伊万作画的买家也纷纷出来作证，转卖画作的事件与伊万毫无关系。
事情基本上搞清楚了。按大清律，伊万牵涉重案，一家人要即刻驱逐出境，不得片刻延留。叶莲娜与赵新河已有婚约，可网开一面，去留自便。维塔里耶和沃嘉宣与本案没有牵连，不预追究。
可就在笔录嫌犯一家的姓名和履历时，达海吃了一惊。亚什噶！圣彼得堡天才棋童！两届俄罗斯国际象棋锦标赛冠*得主！雪将被紧急征调伊犁改学国际象棋就是为了与他对决的！真的会是他吗？
达海心中十分惋惜。然而这毕竟是*务大案，法不容情。伊万一家从圣彼得堡东迁，其中极有可能隐含着什么不得已的内情，一旦逐出西域，恐怕性命难保。亚什噶和雪将这两个天才棋手极可能永远也没有对决的机会了！
达海在惋惜，整个楚呼楚的人们都在惋惜！
雪将只身前往参赞府，求见达海大人。在那里，他见到了已经很久不出门的老画师殷天雪。整个面见时间里，雪将只说了两句话：“具有如此精湛技法的画师值得尊敬！能把孩子培养得如此优秀的父亲一定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
达海沉吟半晌，默不做声。
莫尔根大人似乎想起了什么，他起身向上峰叉手行礼，请示道：“此案经过虽已查清，可还有些细节需要核实，就请大人再给我半天时间提审伊万。至于其家属，就请大人开恩，给他们几个时辰与家人道别吧！”
思前想后，达海觉得这样做于法于情都还说得过去。他终于下定决心，命令：“照领队大人意思去办。另外，棋决照常进行！”
〔5〕
很多很多年以后，绥靖城居民都还在感叹那场旷世对决！
那天，两个天才棋手同时对弈中国象棋和国际象棋。从当天下午一直到第二天天明，双方一连对战了十八局棋！每一局，都下得惊心动魄！越是高手，越知道其中的凶险与激烈。负责挂盘讲棋的楚天鹰和维塔里耶赞叹连连，穷尽了全部的心智为观众解说棋中的玄妙。
众人没有刻意去记最后的胜负，那已经无关紧要了！人们只记得两个少年在棋决后四手紧紧相握，难分难舍，泪洒当场。
棋道相通，人心相通。也许，今生今世，亚什噶也无缘再与雪将对弈了！也许，此生此世，雪将再也不能遇到亚什噶这样的对手了！只是有此一决，想必两人已是终生无憾了！
如此奇妙地把中国象棋和国际象棋纠结在一起，又如此奇妙地把远隔千山万水的两个天才少年聚拢在一起，让他们之间有此一场旷世对决，也许，在这个世界上，也只有楚呼楚这个充满灵异的地方才能够做到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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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为油画中的塔城官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