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大学前从来没有离开过家乡的一亩三分地。小时候家里挂着一副中国地图,那些陌生的地名、山川湖泊仅仅作为死记硬背的地理知识暂存脑袋。只知道中国这只偌大的雄鸡,我家就处于鸡尾巴最外层的那根毛上,雄鸡一抖没准就掉出了国界。有幸,它昂首挺胸,岿然不动,否则不知道我的家又会在哪里。
记得那会的孩子们总会有些攀比的聊天:我最远去过XX、XX地方,坐了汽车、火车,那里还有你们从来没见过的XX、XX。我呢,只能聆听。谈不上羡慕,只是有些新奇:外面的世界到底有多大?
我的家乡位于新疆塔城,旧名“塔尔巴哈台”。年,塔城荣登全国三百多个地级以上城市“无雾霾榜”:六座城市之一,可这里依旧偏远的名不见经传。距离新疆的首府乌鲁木齐多公里,距离其它省的任何城市都以千(公)里为计量单位。
住在边陲,也是一种幸运。我们的邻居是哈萨克斯坦人民。一扇大门,一个岗哨;两处门楼,两个士兵;没有长城的雄伟,没有天安门的庄严;但这里却是国门所在,地处家乡的国门:巴克图口岸。
巴克图口岸之前写了一篇秋景的文章《借我一场记忆里的秋意浓》,竟有几位陌生朋友根据伟人山,认出了我的家乡所在,还挺意外的,伟人山已成为家乡的独特标志。准确的说这座山其实叫“巴克图山”,位于哈萨克斯坦与巴克图口岸接壤处。从家乡远眺,巴克图山形似毛主席卧像,头朝西南,脚踏东北,夕阳西下时最为清晰逼真。据说,从我国角度看这座山是毛泽东像,而从原苏联位置看是斯大林像。这个没有见过,但是毛主席像却是神奇般的越看越像。形成无从解释,存在自有天意。他老人家永远捍卫着边疆的沃土也见证着家乡的日新月异。
巴克图口岸已有多年的历史,位于离市区十几公里的地方。对于没有什么风景胜地的小城,这里俨然成为了一个特别的旅游景点。口岸处的建筑精简的不失威严,登上门楼眺望就能看到哈萨克斯坦领土。当然也不是很近,用望远镜可以看到距离边检几百米处,有一个类似屏风的东西,上面是放大的两国领导人的合影,再远处就是模糊的房屋。
我去的时候看到许多人在口岸附近的停车场排队,从这里,一辆中巴车就可以载你出国。新疆哈萨克民族和那边语言相通,所以贸易往来、通婚联姻、打工旅游都畅通无阻。去哈国要办理的手续比办一本普通护照容易的太多。
前年,公司组织旅游,提前通知过年回家办理护照。我才知道原来在新疆办理护照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首先不能办理旅游护照,如果旅游必须在新疆出境,而且用完之后需交到公安局保管,何时再用再去申请。于是我只能办理商务护照,这又必须要公司派遣出国的证明、公司的资质证明及外地居住证。因为是旅游,不属于商务出差,公司不可能给证明。好心的领导托了朋友开的小公司,给我开了证明以及各项完整年检的证书。终于凑齐了材料,邮寄回去办理,我终于还是错过了那次旅游。
办理护照时,碰巧遇到前往哈国的人也来办理。一张A4纸上写着:某人,哈国有亲友某某,去做某事,去多久……然后盖了章,就是简易版的护照。从塔城到哈国也有旅行团,团签后可以直接出境。比起去内地旅游,先坐长途车到乌市,再坐飞机或火车,这样的出国简直容易太多。
坐着这辆车就出境了向西是邻近的异国,向东是遥远的他乡。漫长的路途,不算便利的交通,从来没有想过我竟走了这么远。
记得刚上大学时,舍友对遥远陌生的新疆充满好奇,惊讶于我身份证上的一串“外文”,以及读起来冗长又拗口的地名。我则对她们的方言、以及家乡所在充满惊喜。因为我终于可以将她们的城市与脑袋里的地理知识一一连线。
寒假回到家,那张地图还在。在我眼里它瞬间鲜活起来,我不厌其烦的在地图上找到同学们的家乡,一一圈出来,甚至还要算算距离,看看火车路线怎么走。虽然当时我根本没有去过那些地方,更不了解,但想到有认识的人分布在中国地图的大多地方,我竟有一种见识到外面世界的激动。自然,后来真的去过很多地方之后,也少了最初的这份欣喜。
去年过年时,表姐劝我回新疆工作。她说:按照你比较内敛的性格,应该不太愿意往外边跑,怎么离家越来越远了。其实不是不想回去,只是有时候做选择不是简单的YESorNO。抱怨过家乡的偏远、经济的落后、人情世故的复杂,可这里终是属于自己的地方。就像那句话说的:母校就是自己每天抱怨好几遍却不许别人骂一句的地方。家乡更是如此,此生独一。
界碑十年里,我去过很多城市,游历了各色秀丽风光,领略了不同风土人情。可遗憾的是,我却没有机会遍赏新疆的自然风光。地图上圈出的是别人的城市,只身走过的是别人的城市,久住多年的依然是别人的城市。自以为住久了、适应了、习惯了,这里会由别人的城市变成自己的城市,却忽略了它们的本质区别。
前些天读到余华的文章,才瞬间懂得了两者的差别:身处别人的城市,若即若离。想感受它时走出房门,外界的喧嚣不会影响内心的平静;想远离它时闭门不出,安静思考不会有人打扰。这种孑然一身,并非无人陪伴,有时也享受着这样的状态。时间久了才会发觉自己如浮萍般飘荡,纵然有生长的池塘,却看不到根基在何处。身处自己的城市,熟悉感与生俱来。走在路上偶遇相熟的人而驻足闲聊,节假日有老友相约有亲朋做客,有唠叨有关心在身边而不是电话里。这种琐碎的生活气息何尝不是归属感的来源?我们永远是自己城市的主人。改的了地址,改不了身份证号码。
我想,此刻远嫁他乡,安居多年之后,这里会不会变成自己的城市?好像挺难吧?